0次浏览 发布时间:2025-04-23 20:07:00
说出来让人难以置信,我读书最多、最认真的日子,竟是在上世纪90年代的城市街头,人潮涌动的马路边。
那时,我刚大学毕业,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谋生。那个年代,没啥业余生活,我是不喜欢热闹的人,无非就是买书看书。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旧书摊。苦于收入微薄,很多好书我都买不起,于是就想:这些旧书都从哪里来的?通过跟摊主聊天,我知道这些书都是从废品收购站或拖板车收旧货的那里收来后,再被卖出去赚差价的。我也动起了小心思,想跟着相识的“二毛子”去收书。
“二毛子”是苏北人,不识几个字,却跟收旧货的打成一片,因为都是他的老乡。下雨天,那些收旧货的聚集在老旧棚户区里,二毛子是他们的老客户,各家都把最近收到的旧书旧报旧字画啥的捆在一起,任我们挑选,选中的,上磅称一下,两元钱一斤(他们收过来两角一斤,卖到废品收购站四角八分一斤)。我通常盯着一些文学书刊捡漏。那真是捡漏——比如我自己收藏到了一套《鲁迅全集》,不是单位或图书馆的馆藏书,有私人藏书印,有原始购书发票,保存得相当完好。我还藏有一套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本的《鲁迅全集》,十卷本,繁体字,横排,很少见,也是那时候淘到的。上世纪80年代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四大名著、“三言二拍”我收过好几套,还有上海译文出版社的世界文学名著系列,对那个年代刚从大学走上社会的爱书人来说,真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。
晴天的傍晚,单位下班后,我就跟着二毛子出摊,一辆自行车两个蛇皮袋,地点固定在两处“市口”好的地方,道路狭窄的必经之路。每天下午五点左右是我们生意的高峰时段,运气好的话,一天能挣个“几张分”,那是1996年。
收书、卖书,成了那几年我业余生活的全部。大部分时间,我都在“守”摊,并没客人光顾,二毛子去边上的摊位跟卖烧鸡的、烤山芋的摊主打牌去了,我就蹲在路边看书,我读完了《静静的顿河》《卡夫卡文集》《周作人全集》《约翰·克里斯朵夫》,还有沈从文、汪曾祺、贾平凹……有一些书卖掉了,有一些我留下来了。
留下来的,就包括1957年版本的《鲁迅全集》。那是在一次雨天收到的旧书,已经也成为废品站“老客户”的我,被一个收旧货的苏北佬拦下。他们觉得我是读书人,用他们那一眼就能被看穿的套路使劲撺掇我:“我收到一套好东西,好得不得了,你不会要,你肯定不会要,因为价格高,你买不起……”我当然知道他们,漫不经心地说:“好不好看了才知道。”直到对方神神秘秘地拿出这套《鲁迅全集》,我确实惊呆了,这是毋庸置疑的正版好书。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价格,对方问我出什么价,我知道这会儿我出再高的价格,他们也一定觉得是最低价。我说:“最多出四十块,卖不卖随你。”二毛子则怪我出价太高了,对方果真一脸的失落与不屑:“才四十块!”
我故意跳过他们,径直到邻近的别家收书。返回时,这家的老婆跟在我后面问:“你最高能给多少钱?再加点嘛。”我脚步不停地说,最多给五十块。最后五十五元成交了!临到旧货堆的出口时,我拿了一卷脚边一踢就风化碎掉的旧纸,头也不回地说:“拿张旧纸上厕所啊。”对方也不管不顾地回家偷着乐了。同去的二毛子看出了我的不对劲,一路上疑惑地问我,那卷纸里是什么东西,我实话告诉他:“李鸿章的书法!”二毛子问李鸿章是谁,我就不再回答他了。
1996年一个阴雨连绵的傍晚,我用五十五元,买下这套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本九成新的《鲁迅全集》,“顺带”一幅李鸿章的书法真迹。什么叫“书中自有黄金屋,书中自有颜如玉”,在那一刻,我是深刻领会了。
那些年,我读到的,不仅仅是文学,还有历史,还有岁月。面对着我收来的藏书,我感念更多的,是对原书主人们深深的敬意!